全世界最年轻的“房奴”在中国
近年来关于中国经济最大的话题之一,是如何摆脱对出口的依赖、降低出口在增长中所占比例,依靠以政府主导的投资和老百姓的消费来拉动经济。但是人们有种共同的感受,无论怎么降价、打折、促销、发券,老百姓的消费总是勉强。
我谈到过有关“泛货币化”、“流动性过剩”的话题,这些过剩的货币通过金融的杠杆效应,流到了富人手中,物价涨了,利息降了,工资基本持平——如此说来,普通老百姓中的可支配收入并没有明显增加,存款还在贬值。再加上育、医疗、住房制度改革尚未到位,社会保障不够完善,价体系又不够明朗,导致了大多数中国人承受着各种“不能承受之重”。据说,某些幼儿园的赞助费就已高达5万元甚至10万元,生一场大病,更是足以倾家荡产。相比低龄和老龄人口,中青人在收入上最具优势,但又承担着“上有老,下有小”的责任,收入如何支配,当然不能造次,三思而后行。
于是我们有了这样一个关键词:安全感。
坐飞机出行,么最抢手?答案是机场摆渡车上极其有限的几个座位。车门一开,人们肩扛手提大包小包,一哄而上。
几年前吃“必胜客”,什么最挑战?答案是垒沙拉。每份限取一次,网上能搜出各式秘籍,告诉你怎么将各色水果蔬菜堆二尺高而不倒。
这是两个值得思考的现象。在飞机上一坐几个小时,难免头痛脚胀,站一站会舒服些,但还是要争抢摆渡车上的座位。垒沙拉自然乐在其中,但乐趣是由初始的占小便宜心态衍生而来,何真的垒出个六层宝塔都吃下去,对胃也没什么好处。能够简单地归咎于“素质低下”吗?不是的。归根结底,还是要回到我们讨论的“安全感”。
中国人普遍缺乏安全感,究其原因,说来话长。我们的父辈、祖父辈、曾祖辈……遭遇过贫穷、专制、欺侮和动荡。纵然今天的中国军事力量完备,物资供应基本充足,府有着很强的执行力,在某些方面我们甚至比美国人还强,至少走在北京,不必像走在纽约一样担心突然有人拿枪顶着你让你把钱拿出来。但是,在我们的灵魂深处,仍然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。
也许是因为那些物质匮乏的记忆太清晰了。在我小候,巧克力是一件奢侈品。一次妈妈去上海出差,带回来很大一块,爸爸用菜刀切成几小块分给每个人。我和姐姐特别高兴,一小块一小块,很节省地吃,我吃完自己那一份,又可怜巴巴地找姐姐,那种兴奋与渴望,我到今天还记很清楚。我还认识很多比我年长、生活很优越的人,他们的童年记忆则更为艰难和苦涩。虽然时隔已久,却仿佛就在脑后,一闲下就能想到,一回首就能看到。以至于坐拥亿万财富,却总在害怕失去,长期被抑郁和失眠折磨。
中国人特别熟悉“竞争”这个词,也特别具有“竞争意识”,各种争争抢抢无处不在,连来人群素质相对较高的机场也不例外。除了上文提到的摆渡车上的座位,候机楼里的行李车也是抢手货。按说行李车循环使用,应有尽有,但每一航班落地,人群走进闸口,便潮水般涌向长长的一排行李车,总归是早到手早踏实。
几年前的某日我在合肥机场,飞机晚点,旅客休息室唯一一台联网的电脑成了稀缺资源。我着急查一个E-mail——那时手机上网并不普及——可是有一个中年男人霸着那台电脑就是不走。我看他也没做什么正经事,无非是浏览网页和聊天。见我在后面等着,他更加觉得自己这块资源宝贵,不时警惕地瞟我一眼,坚决不让位,告诉我:“我没用完呢。”我耐心地等了又等,心想看你能用多久,你的行李还在远处角落里放着。这时他终于站起来了,我刚想起身过去,他又说:“我还没用完!”后以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”冲向自己的箱子,拎过来放在电脑旁边,心安理得地坐下接着玩儿。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,只因他人需要就价值倍增,好像“我有你没”就能提升自己的安全系数。我当时觉得很滑稽,过后细想,又感到有些难过。
也许是因为今天的中国各方面资源仍然十分有限。看病上学、买房置地,都还处于僧多粥少、社会福利保障不完善的境地。中国有一大批二十多岁的“房奴”,这是个很特别的现象。一方面因为担心工资的涨幅赶不上房价的涨幅,另一方面,中国人最讲究“安居乐业”,没有一纸房契在手就不踏实。于是多少父母拿出毕生的积蓄凑够首付,帮助刚刚大学毕业的孩子置一套房产。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欠银行几百元钱,不敢冒险,谨小慎微,遑论朝气和豪情。
有“专家”说,一毕业就买房或一结婚就买房是刚性需求,我倒觉得从理论上讲,这不应该是刚性需求。在发达国家,人们通常不会在35岁以前将买房提上日程。我经历了十年租房生涯,才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套房子。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会把它租出去,然后再去其他地方租一套。年轻人,漂泊是常态。
说到底,买房象征着一种保障,有个属于自己的窝,抑或人们对其他投资没有信心,觉得辛苦攒了一辈子的钱,用来置一套房产才可靠。一个身体健全、具备基本谋生手段的年轻人为什么那么担心窝呢?宁愿背负沉重的负担,也要买一个看似稳定的保障,是对自己的未来不确定,还是对国家的未来不确定?
在这里我也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对未来房价走势的判断。我认为中国房地产的暴利时代过去了,如果从投资角度看,房屋的买卖不会再让你赚太多的钱,房价将在回落中逐渐企稳。未来住房会增加两种成本,一种是交易成本(交易税),一种是持有成本(房产税)。我个人倾向于提升交易成本,持有成本则维持现状。对于年轻人,这是个好消息,别再继续被“恐慌性需求”忽悠了。
为孩子攒钱,真的是“溺爱”
我们看到,大多数中国人自己省吃俭用,辛苦一生,就是希望为孩子多攒些钱让他们生活得更好,少走弯路。发达国家的富人却往往不把财产留给孩子,而是捐给慈善机构。有人以此推断?西方人教育有方,中国人则是溺爱,实问题不是这么简单。
我认识一些美国人,事业成功,生活富足。他们的确不打算把家产留给子女,前提是他们给孩子买了最好教育哈佛、耶鲁毕业的学生,找一份年薪10万美元以上的工作,基本不存在困难。这说明一个潜在问题:他们对美国社会制度预期很好,相信只要接受过良好的教育,加上个人努力,就一定有机会。甚至还有一种推测:正因为美国富裕阶层信任现行的社会制度,希望其保持稳定,才将大把的钱拿出来做慈善,和贫富差距,维持社会分配的合理,以免激化阶级矛盾。与此情形相比,中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,父母对子女,以及年轻人对自己的未来,都有着太多不确定性。
在“安全感”的问题上,我承认自己也只是凡夫俗子,潜意识里藏着些莫名的担忧。同样是坐飞机,那次我换好登机牌,拿起一看,座位十分理想,刚好挨紧急出口且临过道,既宽敞又方便出入,属于有限稀有资源。可是一上飞机我就看到那个座位上有人。我也动起了“资源被抢占”的小心眼儿,走上去很不客气地质问:“你怎么坐我的位置?”那个人愣了一下,转而和颜悦色地说:“对不起,我可能弄错了。”但是当我拿出登机牌一对,才发现是自己错了,我应该坐在面。我很抱歉,也很不好意思,那个人依然笑眯眯地说:“没关系,我坐哪儿都可以,你定吧。”
有这种胸怀和气度的中国人太少了。我甚至一下子对他“肃然起敬”,脑海里蹦出鲁迅先生的一句话:“他对于我,渐渐的又乎变成一种威压,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‘小’来。”在飞机上我与他聊了一路,他的性子不疾不徐,安然淡定,和他谈话非常舒服。在他的内心深处,一定有着充足的安全感,才能表现得那么从容。一个座位,有必要那么在意吗?不过是两个小时而已。
(摘自长江文艺出版社《虚实之间》一书)